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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八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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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八章 (1)

當林公館門外的汽車聲完全的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後,林穆然呆若木雞的身形搖晃了幾下,終於再難支持,一下子癱倒在了身後的沙發上,面色如紙的他仰著頭,視線呆滯的望著天花板,無聲的流著淚。

於他而言,這段從沒有開始過卻令他刻骨銘心的感情,就此正式終結了。他從小就等待著長大的新娘,從小就悉心愛護著的女子,今生今世,與他便再沒有了任何的關系。他和她,將與陌生人無二。原來,割舍與放棄,會那麽的痛,就好比剜去了自己的心,痛得他感覺仿佛要死了。

“傻孩子啊,你這又是何苦呢?”

一雙溫柔的手輕輕的撫著他臉上那個無比清晰的巴掌印,語帶憐惜的低嘆著。林穆然絕望的閉上了眼睛,仿佛是年幼的孩子尋求母親的溫暖與關愛,一頭倒在了那個早就為他準備好的懷抱中。他靠在那具柔軟的肩膀上,閉著眼睛喃喃的說道:

“既然她不愛我,那麽,索性就讓她恨我吧。至少在她的心裏,還能有我的存在,總比被她逐漸的遺忘要好呢。姑媽,人,一輩子總要做一次傻事吧,不然,將來到老的時候,還有什麽東西值得被我們回憶呢?”

“唉!傻孩子,真是傻孩子啊!我們林家人,怎麽都那麽傻呢?全都是癡情種子啊!明明知道前面的路不好走,偏還就沒有一個回頭的,一個個都飛蛾撲火似的沖進去,哪怕自己被燒得體無完膚,沒個好下場,卻依然無怨無悔。看著你們一個個的為著感情受苦受難,我的心,真痛,真的痛!”

看著侄兒為情所苦的痛苦模樣,林秀清只覺得滿心的疼惜。她年近五十卻一直未婚,並不是因為家世顯赫、容貌秀麗的她無人追求,只是從小到大,她作為家族中的一個旁觀者,看過身邊太多的至親都在感情上遭遇過巨大的苦痛,那一次次的生離死別、終身遺恨都給她留下了太過深刻的印象。

無形之中,她對那一場場曾經攪得家族上下天翻地覆的愛情產生了畏懼感,她不敢輕易的去觸碰那仿若炸彈一般的愛情,對所有接近她的男子,她都敬而遠之的保持著距離。即便自己再喜歡,再愛慕的男子,她都不曾敞開心扉的去接受,去追求。

不是她不向往愛情,只是愛情的甜蜜永遠無法打消她對愛情的恐懼。因為她實在是害怕,害怕自己一旦沈溺在了愛情之中,也會步上家族中人的後塵,落得個遺恨終身,永遠的活在痛苦中難以自拔。

去世的林公,是她的族叔。小時候,她就在大人們的議論中聽說了族叔對自己表妹的一片癡情。當年,族叔與相愛著的表妹無法廝守終身,淚眼相對之下,族叔被迫另娶他人,表妹為情投繯自盡。族叔為此追悔莫及,痛不欲生,幾年後,發妻早早去世,族叔便再未娶妻,守著對表妹的悔恨與深情孑然一身,直到遭遇車禍撒手人寰。

如果說族叔的癡情在她的眼睛裏尚且還是上一輩們的傳奇故事,那麽,她的身邊曾經發生的一次次轟轟烈烈的愛情故事便是足以震撼了她的心靈。

她的堂兄年輕時在德國留學,曾瘋狂的愛上了一個獨居的年輕寡婦,這樣的事情自然遭到堂兄家的父母強烈反對。堂兄為了要和那個女人結婚,不惜與父母反目,公然悔婚,甚至不怕堵上自己一生的前途。因為訂婚雙方的家庭都是由身份有地位的權貴之家,因此這件事情當年鬧得沸沸揚揚,路人皆知。

可是,再轟烈的愛情也經不起人為的一次次拆散,再牢固的感情也受不了家中父母的以死相逼。最後,堂兄在巨大的壓力之下,只能無奈的離開了那個女人,娶了當初訂婚的小姐,從此過上了死水一樣的生活。

自那以後,她再沒聽堂兄提起過那個女人,也再沒見過他露出過鮮活靈動的表情,即便是笑容,都很少出現在他的臉上。他循規蹈矩的過著上流社會男士們應該過的生活,很少行差踏錯,年輕時曾經有過的瘋狂桀驁在他的身上再也找不到絲毫的影子,甚至在待人接物上反而越發的嚴厲與苛刻。他和他的妻子,相敬如賓,客氣之中透著說不出的疏離,毫無夫妻樂趣可言,而這對貌合神離的夫妻便是穆然的父母。

她的親姐姐,年輕時那樣的青春貌美,活潑可愛,風頭最勁的時候還入選過“上海小姐”,是當時最炙手可熱,令王孫公子們趨之若鶩的滬上名媛。人人都以為她一定會選擇一位門當戶對的公子嫁作人婦,然後收斂起婚前所有的光芒,與一眾上流社會的太太夫人一樣相夫教子,過著平靜富足的生活。

但是,誰都沒想到,就在她要和一位總理的公子訂婚前夕,她卻出人意料的和家中花匠的兒子一起私奔。堂兄當年鬧出的事情才剛平息不久,突然又爆出這樣一件足以令家族蒙羞的逃婚醜事來,林家上下自然不會再讓家醜外揚。於是,林家長輩們動用了所有的關系,一邊悄悄尋找姐姐的下落,一邊想盡辦法瞞著對方家庭拖延訂婚期限。

很快,姐姐被帶了回來,整整三天的不吃不喝之後,整個人都像變了個人似的,不覆曾經的可愛與清純,變得叛逆乖張,冷酷不遜,完全不服從家裏的管教。她成天在歌舞場所和不三不四的男人在一起,抽煙喝酒樣樣都來,到最後,索性連家也不回,在外頭過起了醉生夢死的歡場女子生活。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姐姐的事情最終還是被對方知曉,婚約自然就此取消。原本體面又光鮮的一件婚事突然變成如此顏面掃地的醜聞,父母為此感到了面上無光,羞憤異常。一怒之下,父親登報與姐姐脫離了父女關系。從此,家族中人仿佛都像說好了一樣,再也無人提起姐姐,連姐姐的房間都成為了禁忌之地,被父親牢牢的封了起來。多年來,姐姐始終杳無音訊,家族中沒有人知道她的死活。當她成年後,為了尋找姐姐的下落,多方托關系找人打聽,卻總是如石沈大海一般。

直到父母過世後很多年,她才陸續的從親戚們的口風中聽說,當年與姐姐一起私奔的花匠之子,為了引開林家派去搜尋的人,好讓姐姐脫身,不顧危險,逃進了一條深山小路,最後被逼到了懸崖邊。在與搜捕的人拉扯間,不慎摔落懸崖,活活摔死在姐姐的眼前。

後來,她曾特意從上海趕去了浙江的山間,不顧危險的爬上過那條傳說中的小路,站在懸崖邊,望著如刀削一般的峭壁和深谷,人被山中大風吹得搖搖欲墜、瑟瑟發抖的時候,她緊緊的抱著自己的雙臂,仿佛看到了姐姐當時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愛人摔下懸崖時肝膽俱裂的場面。

她自己雖不曾經歷過多麽美麗的愛情,但在那一刻,卻能真實的感受到姐姐的痛苦。她知道,姐姐的心其實從那時起,已經是死了的。即便是被帶回了家,她的心,隨著那個男人的死,也一起的死了。姐姐的可愛清純、熱情活潑,也在那個男人生生的被家人逼死的時候,一起被深深的埋葬了。姐姐沒有殉情,但卻成了一具行屍走肉,她的靈魂早已追隨著那個男人而去,留在塵世上的肉體,不過是具沒有魂魄和自尊的軀殼而已。

自父母相繼去世後,姐姐就是她最親的人,所以,她從未放棄過尋找姐姐的任何線索。但是,當她終於得知了姐姐的下落,興沖沖趕去相見的時候,哪裏想到,見到的竟是刻著姐姐相片的冰冷墓碑,而墓碑上的名字不再是“林秀容”,而是一個陌生的充滿男性化的名字“林思俊”。如果她沒有記錯,家中老花匠的兒子名字應該是叫“馮國俊”。

姐姐被埋在城郊外的一處公共墓地裏,她的墳前沒有鮮花,也沒有祭品,甚至沒有人知道她的真正身份。小小的墳塋在一片秋風肅殺裹挾著落葉的時節中,顯得格外淒涼蕭索。帶她來到墓地的是一個臉上畫著濃妝、衣著誇張曝露的艷俗女子,她只剛在姐姐的墳前站定,那女子便伸手朝她要錢。她不用多問,一眼便知道,那女子是低等的娼妓。看著那女子的舉手投足,她甚至心痛不已的猜到,姐姐離家後過的是一種怎樣墮落放縱的日子。

那女子一邊眉飛色舞的點著錢,一邊又用輕描淡寫的口氣訴說著姐姐後來的遭遇:做過交際花,舞女,做各種各樣的有錢男人的情婦,為他們打過幾次胎,還為他們生下私生子。過度的放縱折損了她美麗的容貌,姣好的身材也走了樣,沒有人再找她跳舞,也沒有包她養她,她不能再為老板賺錢,只能被舞廳老板趕了出去,流落街頭,變成了流鶯。最後因此而染上了暗病,度日拮據卻還抽起了大煙,在貧病交迫中淒涼的死去。死的時候,連喪葬費都交不出,還是與她一起艱難度日的姐妹們用自己的賣身錢湊了一些出來,草草將她葬在了這片公墓裏。

姐姐悲慘的遭遇聽得她如遭雷擊,幾乎哭倒在了姐姐的墳前。她撫著姐姐那張微笑著的相片,撫著墓碑上陌生的姐姐名字,喊著兒時的她和姐姐之間的昵稱,一次次的泣不成聲。姐姐大約是恨透了她們的家,恨透了她們的父母了吧。不然,為什麽要讓自己變得這樣墮落,為什麽潦倒至此,身染重病,也不願意回家來呢?為什麽要改了名字,讓所有人都找不到她呢?她用那個沒有人知道的名字和身份,在一個幾乎沒有人認識她的貧民窟裏走完了自己不過三十多歲的短暫人生。

這麽多年來,她始終打聽不到姐姐的下落,原來,改了名字的姐姐,其實一直就在自己的身邊,一直和她住在同一個城市裏。可是,她怎麽會想到,姐姐寧願窩在這樣破爛不堪的棚戶區裏,也不願意回她們的家,也不願意來找她。是因為那個家是囚禁她的牢籠,因為那個家裏有逼死她愛人的兇手嗎?她墮落、放縱、胡來,讓父母在親族友人面前因為她而擡不起頭來,是在用這樣傷害自己的方式在向害死她愛人的父母報仇嗎?

她看著姐姐的相片,淚眼相問。可是,姐姐已經無法回答她了。而她,再一次深深的被姐姐的愛情悲劇所震撼,也更加對“愛情”這樣東西退避三舍。林家人的愛情仿佛都被人下了詛咒,永遠得不到真愛,永遠無法和愛人長相廝守。看著身邊人經歷的一場場愛情悲劇,她更是下定了決心,終身不嫁。

穆然與婷兒都是她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她喜歡他們,把他們當成是自己的孩子一樣疼愛。本以為這樣一對青梅竹馬又門當戶對的孩子,感情路上肯定不會再受到來自外界的阻力,將來一定不會再重蹈林家前人的覆轍。可哪裏知道,人算還是不如天算,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來,徹底的斷了穆然與婷兒的姻緣。為什麽林家人的感情路都要走得這般坎坷?難道,他們的家族,真的被下了詛咒嗎?

“姑媽,這大概就是我們林家的遺傳吧。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林穆然恍若游神般的囈語傳到了林秀清的耳朵裏,看著被感情折磨的憔悴無比的侄兒,她也禁不住落下淚來。抱著林穆然蜷縮在她懷中的身體,她無聲的望向窗外漆黑無比的夜色,從玻璃窗的反射上,她看見了人到中年的自己,那影影綽綽的容貌,像極了年輕時的姐姐。她看著玻璃窗上的自己,默默的在心裏問道:

“姐姐,這所有的悲劇,真的都是命嗎?”

作者有話要說:

☆、番外之一 竹馬弄青梅(上)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這些日子寫的太多嚴肅內容了,所以給大家寫一些粉紅的段落吧。希望大家喜歡,嘿嘿。。。

自從誤打誤撞的認識了那個長相很特別的男孩子之後,韓婉婷曾經平靜無波的生活便開始有了很大的變化。她總喜歡時不時的找個課後的空餘時間,興沖沖的去那條逼仄陰暗的小弄堂,為那些經常吃不飽穿不暖的男孩子們帶些吃食和衣服,和他們坐在一起聽他們口沫橫飛的誇耀著自己老大榮耀無比的“戰鬥史”,又或者在他們熱情的提議下,與他們一道去弄堂口說書先生的攤位前聽上一兩回書。

不過,相比於黑皮他們對她充滿矛盾心情的“熱情”,他們的老大,那個總是見到她便橫眉怒目的男孩子則表現的非常明顯與絕然,他絕對不歡迎她的到來。每次她去,只要遇到他,他要麽沖著她冷嘲熱諷,要麽就是沖著她一通張牙舞爪的咆哮,一副見她就討厭,只恨不得生吞活剝了她似的表情。就算若遇到他心情好,他也不會給她多少好臉色,索性避而不見,仿佛她是瘟神一般。

盡管他厭惡她的出現,但是她還是喜歡去那個地方。不知道為什麽,也許是為那裏自由自在的氣息,又也許是喜歡和那些與自己出身背景完全不一樣的男孩子們在一起,又也許是因為那個地方生活的人們給了她全新的人生體驗……總之,仿佛那條小弄堂有魔力一般,就是將她的心思和註意力都牢牢的吸附在那裏,無法忘懷。

有一天,她放了學,挎著書包興沖沖的又往那條小弄堂裏去。一路上,她哼著歌,邁著輕快的步伐,想到等下黑皮他們看見她書包裏特意為他們準備的好吃東西而興奮的手舞足蹈的模樣時,她的臉上便是泛起了止不住的笑容。

剛一走進弄堂,她就發現了有些不對勁。因為弄堂口居然一個人都沒有!

平時的弄堂口總會有一兩個男孩子在,或站或坐或打牌嬉鬧的,一見到她遠遠的過來,他們都會很高興的跑上前來,圍著她,盯著她身上的書包或是手裏拿著的東西問長問短,只盼著能有什麽好吃的東西打牙祭。這麽多日子以來,她都已經習慣了那種陣仗。可是,今天卻太奇怪了,居然一個人都不在!是出什麽事情了嗎?

一種不祥的預感頓時浮上心頭。她飛快的跑向弄堂的最深處,來到男孩子們棲身的樓下,發現這裏還是空無一人。她大聲的叫著男孩子們的名字,樓上樓下,樓裏樓外的四處尋找,依然沒有發現他們的蹤跡。難道他們瞞著她搬走了?是因為討厭她,不想再見到她了嗎?

她咬著下唇,站在他們的樓下,不住的輕喘著。他們真的離開了嗎?悄悄的,連一聲再見都不和她說,就這麽搬走了嗎?這時,她的腦海裏不由得閃過被稱呼為“老大”的男孩子每次見到她時臉上總是浮現出的厭惡神情,她越發的覺得自己的猜想沒有錯。於是,她的心情一下子低落起來,垂著頭,雙手握緊了胸前挎著的書包帶。

悵然若失的她坐在樓梯的臺階上,仰頭望著逐漸昏暗的天空出了神。過了很久,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天都擦了黑,再不回家,她和麗芬串通好的事情可就要露餡了。想到從今以後,她再也見不到那群可愛的男孩子們,再也見不到那個總是新傷不斷的“老大”,她便很是不舍的輕輕嘆了口氣。

她站起身,拍了拍裙子,正準備要回家。剛走了幾步,忽然就看見前面不遠處傳來了嘰哩哇啦的吵鬧聲,很快,夜色下,影影曈曈的走來一群人頭攢動著模糊的黑影子。她不由得停下了腳步,站在昏暗的路燈下定睛往前方打量,只見走在最前頭的幾個人正是她平常總會在弄堂口見到的站崗的男孩子。

原來他們沒有搬走!原來,他們還在!他們沒有不告而別,他們沒有討厭她!

這個認識讓韓婉婷一下子高興了起來,原先還頹喪的情緒一掃而光。她正笑著想招手呼喚他們的時候,就聽見阿根的大嗓門從前方傳了過來:

“老大,那些混蛋下手太狠了,好幾個弟兄都傷的不輕,得弄點藥來好好的治一治,可我們買藥的錢都沒有,這可怎麽辦好啊!”

“就是啊,老大,你身上的這個傷,我看光是上藥也沒用,還得要看大夫比較好。天氣熱,要是感染了,那可不是小事啊!”

“老大,我們都沒事,躺著歇幾天就好了,你不用為我們操心,剩下的那些錢,還是拿去看大夫吧……”

很快,七嘴八舌的聲音便蓋過了阿根的大嗓門,韓婉婷站在路燈的陰影旁,靜靜的聽著,禁不住抓住了自己的襯衣領子。他們的話讓她只覺得自己的心都被吊到了嗓子口,他們一天都沒有露面,是因為又去打群架了嗎?是受傷了嗎?不然,為什麽有那麽多人受傷?為什麽他的傷會傷得那麽嚴重?又是為了保護弟兄們嗎?

她沒再往下想,憂心忡忡之餘,也不顧他討厭見到自己,三步並作兩步的跑了過去。跟在老大身邊的黑皮眼尖,眾人正在七嘴八舌的勸說著老大的時候,他一眼就看到了向他們跑來的韓婉婷,很是驚訝的叫道:

“呀,韓小姐,這麽晚了,你怎麽還在這裏?”

被他這麽一叫,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韓婉婷,尤其是被眾人圍在正中央的“老大”,他看到她的出現,臉色頓時難看起來,兩道濃眉緊緊的皺在了一起,仿佛打了結。韓婉婷根本沒有心思回答黑皮的問話,反而在昏暗的路燈照耀下,睜大了眼睛,關切的視線從每一個人的身上仔細的望去,最後停留在了“老大”的身上。

當見到“老大”那張傷痕累累的面容和他被鮮血染紅了半邊襯衣的模樣時,她忍不住雙手掩住了自己的口,低聲驚呼道:

“啊!你,你們這是怎麽了?傷得這樣重?又去打架了嗎?”

黑皮剛想要張嘴回答,就聽身邊傳來了老大冰冷無情的聲音:

“與你無關。滾回去!我們走!”

老大冷酷的回答讓原來見到韓婉婷的出現都感到很驚喜的眾人不由得面面相覷,他們偷偷的看了一眼滿臉傷痕卻依然面無表情的老大,只能無奈的望著韓婉婷。自從認識韓婉婷這些日子以來,除了老大,他們每一個人都或多或少的吃過、用過、甚至穿過她帶來的食物和衣服,再也沒人像當初那樣把她當仇人似的看待。

因為心裏都對韓婉婷多了幾分好感與謝意,所以他們見到老大對她的態度如此惡劣,眾人的心裏對她都懷有歉意,但誰都沒有膽量反駁老大的話,也沒有人敢回答她的問題,一個個只能微微垂著頭,從她身邊走過。

“餵!餵!你們都受傷了!我想幫你們啊!”

她看到好幾個男孩子走路一瘸一拐,有幾個的身上也帶著血,知道他們受得傷不輕,於是著急的在他們身後跺著腳,朝他們大叫。她的話音剛落,就聽“老大”依舊冰冷的聲音從前面傳來:

“不用你在我們面前裝天使!帶著你的慈悲心滾回家去!這裏不歡迎你!”

“你!你,你為什麽總是針對我?我是真的想幫你們的!”

韓婉婷氣惱無比的朝著那群逐漸走遠的身影大叫,但是,他留給她的只是決絕的背影。夜幕終於籠罩了大地,昏黃的路燈下,她獨立在路燈旁的身影被拉得長長的。閣樓上的燈亮了起來,發著幽微而忽閃的光芒,幾個燈下的人影在攢動著,來來去去,似乎很是忙亂。她站在樓下,仰頭看著閣樓上忙亂的場景,低下頭,思索了片刻,一跺腳,飛快的朝著弄堂外跑去。

待她的身影徹底的消失在了夜色之中,一直站在閣樓窗口邊的那個身影才慢慢的離開。他拒絕了黑皮要為他找醫生來看看的提議,將家中僅剩的一些紗布和藥水讓給了其他幾個受傷的弟兄們,而自己則沈默著倒頭睡在了木板拼搭出來的小床上,整個人都被一種令他無法說清的頹喪情緒所牢牢裹住。

身上的傷很痛,受傷處的神經在別別的跳著。可是,他卻只覺得自己的心更痛,痛得他無法思考。昏昏沈沈的入睡前,他默默的對自己說:別忘了,你只是一個小癟三。你要不起她!你要不起她……

“是不是要醒了?我看見老大的眉毛動了……”

“你看見了?為什麽我沒看見?”

“韓小姐說了,吃下這幾副藥,老大一定會醒的,你們急什麽啊!都圍在這裏,老大沒有新鮮空氣了!去去,都閃遠點!”

“你們怎麽都上來了?就讓韓小姐一個人在下面煮藥啊!啪!啪!啪!有腦子沒?都有腦子沒?韓小姐是來幫咱們老大的,不是來伺候咱們的,你們怎麽好意思都讓她一個人做了?要是老大被知道這事,小心老大踢你們的屁股!”

……

吵吵鬧鬧的聲音在他的耳邊時近時遠,吵得他不能入睡。他想醒來罵這一個個聒噪的家夥,可是眼皮沈重的怎麽也睜不開。他想要隨手抓了枕頭朝他們扔去,卻發現自己的身體酸痛的無法移動。他想要說話,卻發現喉嚨幹渴的好似火燒,嘶啞的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他是怎麽了?為什麽身體這麽難受?是病了嗎?

不能!不行!他不能生病,絕對不能倒下!兒時在養安堂的生活經歷讓他這輩子都刻骨銘心,他永遠都忘不了那些因為生病最後孤寂死去的孩子們。對他來說,生病就意味著被拋棄,被拋棄就意味著死亡,他不想死,他還不想死!他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還有很多心願沒有達成,他不能就這麽輕易的死了,至少,他在坦然赴死之前,還有想要見的人,想要說的話!他不能生病,不能死!

絕地掙紮的念頭讓他拼了命的想要擺脫這種無能為力困境,他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在幾乎快要虛脫的時候,好不容易的睜開了眼睛,從一片混沌的黑暗之中逐漸的看到了一絲光明,看到了幾個不斷在眼前晃動著的幻影,聽到了令他頭痛不已的叫嚷聲:

“老大醒了!老大醒了!太好了,老大終於醒了!”

“韓小姐,太感謝你了,真是太感謝你了!”

“嗚嗚……老大你可算是醒了,你快把我們給嚇壞了……”

“阿根!老大醒了是好事,哭什麽!怎麽這麽沒出息!”

“你管我!我高興!老大你可算是醒了……”

……

眼前逐漸清晰起來的畫面讓他看清了一張張滿臉淚水又喜笑顏開的面容,盡管頭腦依然有些昏沈,但已經恢覆些意識的他也認出了這幾張又哭又笑的面孔。他慢慢的開口說話,聽見自己那如同被砂紙磨過,粗礪而沙啞的聲音說道:

“你們都在吵些什麽?”

阿根和阿龍一下子撲到了他的床邊,爭相回答道:

“老大你病了,發高燒,燒得直說胡話。可把我們給嚇死了,幸虧韓小姐幫我們找了大夫,不然你的燒還不知道要燒成什麽樣子!”

“大夫說是天熱,傷口化膿造成了感染,所以你才會發燒。要不是大夫來得及時,再這麽燒下去,恐怕要把腦子給燒壞的!”

“可不是,老大,你這場病來得很兇,整整睡了五天五夜啊,多虧了韓小姐找的大夫醫術高明,連著開了幾副藥,她還一直幫忙熬藥,每天看你喝下去了才安心回家。要不是韓小姐,我們幾個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

阿根和阿龍的話,說到後來,他都沒聽進去,因為他的心思早已落在了她的身上。其實,從他睜開眼睛的時候,第一個看清的人就是她。雖然她一直都沒有說話,只是安靜的站在人群的最後,但是,他還是清楚的看見了她淚眼朦朧的站在那裏,臉上掛著喜極而泣的笑容。他看見她的眼睛和鼻子也許是因為哭泣而顯得紅通通的,再加上水汪汪的大眼睛,那模樣簡直就是我見猶憐,讓他的心裏又禁不住生出許多不該有的情愫來。他看見她額頭上掛著汗珠,看見她單薄的襯衣都被汗水浸濕,隱隱的露出裏面內衣的樣子來,讓他心跳飛快的連忙移開了視線。

是她救了他,是的。如果她沒有來,那麽,等待著他的,也許就是死亡。因為,他是一個小癟三,沒有人關心和愛護的小流氓。這樣一個於社會毫無貢獻的人渣,病了,死了,又有誰會在意呢?也許還有人拍手叫好吧。像他這樣的人,活著已經如同草芥,死了,更是不值一提。不過就是草席卷了埋了罷了。如今他活了下來,因為她而活著,無疑,他是欠了她一條命。這條命,將來,一定要還她。不然,這輩子,他等於永遠欠了她,永遠也還不清了。

“你感覺怎麽樣?渴嗎?要不要喝水?”

她清吟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打斷了他的思索。他微微轉頭望向她,只見她已經端著一杯水半蹲在自己的身邊,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他,看得他剛平靜下來的心間又湧起了洶湧的情潮。他咬了咬牙,硬下心腸,扭過頭去不看她,閉上了眼睛,背對著她,依舊用冰冷的口氣,粗礪而難聽的回答道:

“我不愛欠人東西。所以,欠你的看病錢和藥錢,等我好了,我一定想辦法會還你。以後你不必再來了。”

“你不用還我,這些都是小錢……”

“對你這樣的大小姐來說,這些錢當然是小錢,你怎麽會放在眼裏!但是,對我這麽個癟三來說,這些錢就已經能砸死我!道不同不相為謀,這樣不堪的地方,請韓大小姐你以後還是不要來了,免得臟了你的貴腳,跌了你的身份!”

他拼盡了最後的那點克制力,幾乎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朝她低吼出這些違心的話來,本就虛弱的身體更是虛汗淋漓,氣喘不斷。黑皮與身邊的弟兄們一個個面面相覷,對眼下這麽個尷尬的場面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小屋裏的氣氛沈寂的好像靜止了一般,只能聽見老大粗重的呼吸聲。

其實,即便是再後知後覺的人都能從老大的話裏聽出那許多的言不由衷來,因為,他們都已經清楚的知道了老大對韓小姐的心意。也許只有老大自己不知道,他在發著高燒說胡話的時候,口口聲聲念的都是誰的名字,說的都是以前從未吐露過的真心話。他們都聽見了,聽懂了,韓小姐也一樣。所以,剛才老大那樣說,實在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啊!

黑皮他們心裏都在這麽默默的念著,卻沒有人敢將這句話說出口。他們一個個低著頭,摸著鼻子,互相用眼神在交流著,打量著韓小姐的表情,猜度著韓小姐的心思。只見她輕輕的咬著下唇,端著茶杯站在那裏,好半天都沒說話,房間裏實在是靜得讓黑皮他們這幫人急得抓耳撓腮。

“哦,那你好好休息。黑皮,阿根,你們要好好照顧他,我走了。”

韓婉婷小聲的說完,將手裏的杯子朝黑皮手裏一遞,不聲不響的拿起自己的書包“蹬蹬蹬”的下樓而去。床上的背影聽見了遠去的腳步聲,禁不住將自己的身體蜷縮在了一起,半天都沒有聲響。阿根撓了撓頭,還是有些沈不住氣的湊到黑皮耳朵邊上,悄聲問:

“老大老是趕人家走,不給人家好臉色看,那韓小姐到底是有錢人家的大小姐,臉皮薄啊,要是掛不住了,那她以後還來不來啊?不會真被氣走了吧?!”

黑皮轉著眼珠,老學究似的搖搖頭,臉上掛著篤定的笑容,對著阿根附耳低聲道:

“嘿嘿,人家韓小姐可是聰明人,連你我都看得明白的事情,她會不明白嗎?這叫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嘿嘿,願挨就是了!”

阿根聽了黑皮的話,再看老大那幾乎要蜷縮成一團的背影,和黑皮一起嘿嘿的笑了起來。

☆、番外之一 竹馬弄青梅(中)

出乎男孩子們預料的是,韓小姐,從那天離開後,果真再沒有出現過。幾乎每個下午的三四點鐘時,男孩子們都會跑去弄堂口張望一番,希望再次看見韓小姐那輕揚的身影。可惜的是,他們一次次的失望而歸。

每個人的心裏都有一個大大的問號,難道,韓小姐真的再也不會來了嗎?如果她不來,代表的不僅僅是他們從今往後再也吃不到韓小姐做的好吃的餅幹,穿不到她帶來的暖和的衣裳,也聽不到她嬌笑和輕盈的聲音。更重要的是,老大的脾氣似乎並沒有傷勢漸好而有所好轉,反而也在因為她的消失而日益惡劣。

要是有誰不夠識相,好死不死的犯在老大的手裏,那麽,等待著他的,就是老大又大又硬的拳頭!眼看著老大他用拳頭說話的次數越來越多,有時一整天他都可以不說一個字,但架卻能打上七八次!所以,為自己的人身安全考慮,這群男孩子們比起以前,更加急切的希望韓小姐能夠回來。這幾乎已經是他們所有人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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